邢六又缓步走到清河等四人中间,神情却忽然变得凄苦,戳手抢起铮亮铜盘,声如洪钟道:
“不错!当日的确是我吃的花簇姑娘的断臂!我下口咬的肉,转来喂给我昏迷的弟弟,这所有一切与我那弟弟邢七毫不相干......
“当日,我三人一道缓行促往,赶到了石碑拓有‘月亮谷’三字的地方。谷底往前,却立有一层灵壁,我大老粗没半点法术,可进不去。
“至此,花簇小姐虽一再不愿七弟相随,却拗不过我憨直的七弟。便由他陪着花姑娘往前。我守在月亮谷里。左等右等,一直也没等到回来的两人,第三天夜里却不意想等来了山崩!
“月亮谷的两边矮壁飞起向内涌入,地面不住往下陷落,硕大的石块从山顶上滚滚落下,天和地好似掉了个头,片刻间我就被石块砸中,昏倒,失去了意识。
“醒来只见到昏迷不醒的弟弟抱着一支白皙断臂躺在身边,我的双腿上压了块大石,没了反应,只能守在弟弟身边。每日害怕山兽鸟怪的袭击,满地都是枯叶。我们不得活下去......
“这样靠着花簇姑娘的一只手,我哥俩才没饿死,又幸而没遭遇任何野兽,只是,留守逾十日,夜夜月明,却也没见到刘管家所说的月光盈谷之景......
刘管家刚想解说,邢六只一挥手,表示无妨,手里托举着铜盘,大声道:
“我邢六知道你四人本就打算入千存山内,唉,散兵游勇本也起不到丝毫作用。不过,邢家兄弟二人从不逼人,你们愿意自己去便拿了银子自去,或者愿意帮我捕狼的,邢六也唯有一拜致谢。”
说罢,将铜盘往前一递。
清河本来就对兽怪没有概念,想到自己一行人坏了邢家兄弟本来也算和睦的一家,便立身不取,心中却想要相协邢家兄弟捕狼。
林云飞见清河如此,心知花妤当也同清河一样进退,便也默然。林如乐眼见如此,心中对犽阶的兽怪兀自害怕,却也只好隐忍不发。
邢六停了片刻,见众人均没有动静,便朗声大喊道:“好!”
旋即矮身,抱拳对姜等四人一一鞠躬,命刘管家给三人满上高粱酒,就着残羹冷饭,又大饮了一番,方且作罢。
乐、妤二人住在四儿的耳房中,林、姜住在邢六本来的房间,邢六看护在刑七房间,一夜无话。
众人在邢家营地将息了大约一周时间,且购置必备的伤药和应急干粮,邢六除去早晚操练刀剑兵器,其余时间便都守护在刑七塌前。
他时常见到刑七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,转眼功夫又生出新伤口,刑七醒来后只是自虐:
饶是刑七术法早有了基础,寻常人早晚便死。
这期间凭良药善术,清河恢复的很快,转眼间绑带取下,右手能随意活动,只是一旦触及伤口,还是疼痛难当。
时间一晃即逝,清河和花妤还有兰桥花院的资格赛压在心头,便向邢六直言,早出发入山捕兽。邢六虽然碍于刑七的病情始终不稳,不便外出,却深知一直死拖下去,绝非解决良径,便应道二人:
“明日午后,便即出发。”
这日晌午,四人满带行李,便即出发,邢六将刑七托付给了刘管家照顾,立意绑锁住刑七手脚,还怕不稳当,又备了麻醉草药,万一邢七奋力挣开绳索,便可将麻药塞入其嘴中,以保周全。
林如乐甚是畏惧犽阶的贪药狼,她私下劝说林云飞道:“这些啸聚山林的恶兽,已然得道,妄图捕捉它们怀中饵食,这......这无异于羊入虎口。”
可这几日相处下来,林云飞心中对小妤早已是情根深种,他又是胆大冒险的年纪,是以不顾姐姐劝阻坚持同去。
妤在痛哭着醒来之后,听得林大个将花簇与邢家两兄弟的往事断断续续说了个明白。
花妤心中极是难过,却不怪邢六在月亮谷为了活命的所作所为,暗暗发誓要去姑姑遗下断臂的地方。
她坚信姑姑并未在山崩中死去,可一个断了手臂的少年姑娘,纵使你通阴阳互生、晓五行百变,却哪里能够在百兽丛集的千存山里立命安生?
和邢六凑巧的是,不至月亮谷这般的深入千存山,也根本觅不到贪药狼的行踪。加之清河事先答应过邢六,花妤便下定决心同去。
林如乐却打定主意不去,她借口留下来协助刘管家照顾疯魔的刑七。邢六倒也未强逼,毕竟捕猎“犽”阶奇兽这种疯狂的冒险行为,总得是你情我愿。
马路尽头是潜川腹地,顺着日夜流淌的江安河一直往前,便是入千存山的豁口。
众人站立在大道上,林如乐将爷爷炼制的护身黄灵符交给林云飞,这符箓得自于林老年轻时游学弃兽沙漠中遭遇的辟邪灵兽的断角。
林知阴晚年遭遇丧子之痛后,痛定思痛,穷尽十日,烧干五鼎活水,化练灵兽角得半爵红纱,反按阴阳五行,尽数画符而成。
深山高林里遭遇到跳脱五行外的山魈或恶人,此符可建奇功,保一时无虞。
林如乐将沾水的符箓贴在林大个天乾地坤,阴阳勾玉之中——脊背后胸腔处,之后转身便走回屋内。
刘管家服帖好两匹驮物大青马,向着四人行出的大道,深深作揖,直到四人身影渐小,后至消失在长路。
潜川谷虽说是较古时从千存山内涌出的江安河,携带的泥沙循百年之期形成的冲积平原,可逾百年乃至千年的发展,风雷雨水接续塑性,却早已是个不小的扇形阔地。
沿星师、雇佣兵大战之后,百废待兴,这片女系之地的几位女主家极巧地斡旋在两股外力之间,发展的十分顺利,人口、物资、楼宇......无不欣荣。
邢老大四人,两马晌午出发,一整日都行走在这物埠民丰的潜川腹地——承阳谷地。
第二日当及正午,四人两马来到终于赶到江安河出山口,也是连接山内、外的入口。
纵使打小游逛畔山城的林云飞见惯了市井繁华,熙熙攘攘的万人涌动都不再话下,饶是看到了眼前之景,也惊的张大了嘴巴——
近百支打着晦涩旗号,散漫排列的士兵连队,南北纵向,呈半圆团团围绕着一个江安河水脉左近的核心——
干瘦的柴金农翘着二郎脚坐在玉石雕成的宝座上,左手明晃晃一只金脚杯,怀中斜抱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子。
只见柴金农一脸疲态,想是坏于酒色久已。
浩浩汤汤的四野一眼望去,七色纹饰的奇兽旗帜在大风里猎猎作响。
士兵队十队一轮到柴老大面前请安,宣誓效忠,受一道祈福水,领了花羽令箭,便开队入千存山内。
邢六好容易领到羽箭,三人牵着两匹青鬃马和马鞍上端坐的一位姑娘,伴着“达达...”的马蹄声,慢慢进入山内。
清河刚覆足山中之地,便打眼见得山内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树,一棵棵好似擎天的巨柱,也难知多少年岁,蓬蓬的墨绿色树冠鳞次栉比,严实地将千存山与现世的外天地一整个完全隔绝!
无论从畔山城里哪处看来,千存山都如同一柄硕大的直刺向天穹的阔剑,即锋又利,照理说是绝险峭壁!
可浑然站立在山中,清河居然只感到眼前开辟出的山路与地面,大概仅仅三十左右的坡度。
有道是“望山跑死马”,它擎天的高度只是个远观的障眼法,千存山原来是大的出奇!
觅药猎兽的士兵队最早开出的,已早清河他们有多一个钟头,浩浩荡荡行在前头。现在清河、云飞牵着马匹往前,四下里却静悄悄。
一路无话。
在满是密林的斜坡中走了多半日,林云飞肚中饥饿地打起鼓来,乔石蕊坐在高头大马上嘲笑道:
“这么大个个子居然挨不住饿。啧啧,果然空架子一个。”
林云飞也只是笑笑,乔石蕊并不是他想讨好的姑娘。走在队伍前头的邢六示意停下,找了一株巨型青松,四人就着清水吃了些冷硬的米饼,清河拉住两匹马儿在路边吃丛生的野草。
不一会儿,四人吃完整顿完毕,这时林云飞却又一屁股坐倒在地,嚷嚷着要休息一会。邢六见不惯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,鼻中喷出不满的“哼哼......”声。
乔石蕊扯住缰绳,刚要挤兑林家少爷。
突然,山林中四溢飘过来一股股扑脸的热流,紧接着,冲天的嘈杂人声携风从清河等人前面不远处传来,刮得满目巨树的大枝阔叶也沙沙作响。
乔石蕊从马背上陡然抄出邢六砍刀,虎虎生风,居然喊道:“林大个!去前面看看!”
邢六只是笑了笑,听了一段风声,缓缓说道:
“这架势,绝不过一只青树阶三头恶犬,这并不迫人的热流,嗯......大概只有个中阶,你小孩家想看新鲜便看,倒也不用带上武器。”
乔石蕊道:“它要是歹毒,向我行凶,我可没个趁手的兵刃,哼!你小老儿不过就是不舍得罢了。”
邢六之前早已得知花妤小姐和乔石蕊的双灵共生,他生也草莽,惯常打杀,是以对石蕊并无客气。
“呵呵......”邢六笑道:“我只怕你乔小姐没走到跟前,士兵们便早将恶犬杀至血崩。”
乔石蕊又“哼!”的一声,将砍刀抽回马背口袋,纵马要去前面看个精彩。